黑哥

　　黑哥是我族兄，名叫陈志谋。因左眼角上有1黑痣，尊长取个外号黑眼窝。按1字不识者，方称为黑眼窝。黑哥是小学文化，解放前有小学文化也算是不错。改在个外号，实在名不副实。

　　惋惜，这个外号1传10，10传百，全村都知道。所以，不管老辈子和平般辈都叫他黑眼窝。我却称他为黑哥，从不喊他的外号他本来就是我的族兄。也惟有我多年来都叫他黑哥，从不叫他的外号，以表示尊重。他也对我说：老弟，多年来，也只有你1个人历来没有喊过我1声黑眼窝！

　　黑哥身材不高，却魁伟；宽脸，肌肤较黑，天生是个剧团中唱包文正的材料。黑哥与我关系很好，亲如弟兄。

　　黑哥的阶级成分是富农子女，他母吃过雅片烟，我叫她2伯娘，性情和善。2伯娘今常教黑哥和我说：陈氏家族有祠堂，供有碑文，第1行是8个字：尊老爱幼，善恶有报！你们要毕生不忘！

　　她的长女是我父的学生，解放后教书。她的小儿子与我同年诞生，名叫陈志高。他眉青目秀，像个女生。在元兴小学同班读书时，每天都是我2人上学和放学同去同回，亲如弟兄。他字写得好，画画也画得好，惋惜小学读完就死了。

　　我是父母亲名下的独子，并没有女。2伯娘很爱我，有好东西，别定给我吃，还叫我幺儿。小时凡是我肚痛，母亲就会背起我到2伯娘处。2伯娘对我吹1口雅片烟，要我呑入口下，肚痛即好，宛如仙丹。

　　黑哥性情好，人缘也好。特别爱说笑话，无能和老辈子、平般辈与下辈子他都要说笑话。凡是他在，大家都很开心。固然，说下辈子笑话，不足奇怪。比如，逗下辈子为幺儿、老2或大儿，都可以。他的父母也不会面怪，一定黑哥是老辈子，理所应当。

　　但是，黑哥却要逗小婶子，就是族弟之爱人。要逗族嫂不希奇，怪话也能够说。逗小婶子，要逗得来有艺术才行。不然，言辞不当反会被他人所骂。黑哥是说风趣话是高手，不会被骂，还大家高兴。

　　例如，有个廷字牌老辈，黑哥和我都叫他元廷爸爸。他生性爱酒，饮酒必醉。他媳妇女家的阶级成分是富农，属于富农子女。幺爸只要喝过酒，他心头就不高兴。同时，马起脸，不停地说：我要清算阶级对伍！我要清算阶级对伍！

　　儿子和媳妇1听都悄悄地说他：酒疯子、又发酒疯！间长了，儿媳听惯了都不说话了。若未饮酒，他做亊有条有理，是个为人父的好父亲。

　　黑哥生性爱开玩笑，不说点笑话，他就过不得。黑哥常常成心当着全家人对元廷爸爸说：老辈子，今天，你还没有清算过阶级对伍噻！

　　你龟儿子娃娃，取笑老子！元廷爸爸笑着骂。

　　黑哥，你说的寃枉话太多！一定是挨刀，才会死！小婶子笑着说。

　　我恨不得被糖儿弯刀杀死！黑哥1本正经地说。

　　全家人都哈哈大笑......

　　原来，他说的糖儿弯刀，就是街边那些小商贩用糖加热熔化后，做出工种人物、动物和飞鸟鱼虫......比如，龙或凤、孙悟空和等等，都可以吃；绝不能杀死人。

　　2012年1月16日，我来到了故乡大邑县元兴乡陈河村祭祖，陈河村小地名叫陈河湾。陈河村姓陈的人，占全村人口的百分之810。刚来到故乡的天地，到处都可以听到了儿童们的鞭炮声声。闻声，真是1句俗语云：新年未到儿童到！

　　忽然，我想起了60年代我当农民时与村干部1起去向军烈属拜年，表示慰劳......

　　要说向军烈属拜年，先说陈河村宣扬队。50年代起，我们元兴乡陈河村有1个小着名气的宣扬队。这支宣扬队在公社小着名气，在大邑县文化舘也小着名气，县文化舘曹民立老师就是元兴人。曹老师是我父亲的学生，我又是曹老师的学生。陈河湾本有1个江湖老艺人名叫陈志远，我叫他是7爸。

　　能打金钱板，又能讲评书，还能编写文艺作品。他是书香门第，两个兄长名望非凡：长兄陈职卿是伪乡长、、舵把子，解放前掩护过川康边游击队斜江支队司令员王汉卿。解放后，成为民主人士、县政协委员；2兄陈国谋是刘文輝1个连长。陈志远没有官职，声望不高，只在陈河湾的陈祠堂教书。

　　因吃雅片烟，家财全卖，妻儿离散。导致流浪街头，讲评书为生。解放后分到田地，父子团圆。因有说唱才能，村上组织了演出队伍。陈志远能自编自演，到乡上、县上和温江专区演出。曾和新津县的周又郎和大邑县的彭绍清同台献技。

　　我父和陈志远是同宗弟兄，同在陈祠堂教书。父亲爱川戏，也登台表演过失街亭中扮演诸葛亮。有了尊长爱唱爱演，侄辈男女效仿。解放不久，陈河湾就有演出话剧。再不久，陈河村就有了宣扬队，还有锣鼓响器。当时，要买锣和钹，有钱还不行。必须有同1样重的斤两的铜来交换，没有就不卖。村支书陈海明有个兄弟名叫陈永昌，他在成都军区工作。陈海明找到兄弟，才请部队开后门买到，谢谢部队。

　　陈河湾方字牌中有表演天赋佼佼者，为数陈志谋和陈柏常（陈柏常之父是陈国谋，是刘文輝1个连长）。志谋为我族兄，柏常为族弟，柏常弟还是元兴乡川剧团演员。2人材能各有千秋：志谋兄文化不高，记忆力惊人；长篇说唱，他几天便能演出；柏常弟扮像极佳，抬脚动手有模有样，声音圆润。我可以拉2胡，也能够乱竽充数拉川剧胡琴。编剧：先是7爸陈志远，后来是我担负。

　　乐器队：板胡和2胡赵银安、赵银和、陈仿清和陈俊

　　长笛：陈方敏（7爸陈志远之子）

　　打击乐队：陈邦其（县政协委员陈职卿之子）司鼓、陈永生（支部书记陈海明之弟）司锣；另有陈方松打钹，其它乐器有陈方北和陈右方。

　　陈河村宣扬队常常演出，多年来约有上百场为农民服务。记得有1次为邛崃县的傅安乡观音村演出3天3夜，共9场，无1重复；演员101人，实在少见。演出有新川戏，也有话剧和戏曲。效果很好，大受称赞。

　　另有1次，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我们到邛崃县高埂乡1个村演出。此地有1中学校，文人很多；知青都是成都人，见识非凡。华灯初放时，大幕拉开。观众1千多人，10分热烈。村上的民兵有210多人保持秩序，每一个人都手持竹杆。第1幕因人太多，民兵用竹杆吆喝，实在难以保持秩序。我们决定用压轴戏改成第2幕。陈志谋立即登台上场：快板计划生育好处大。他唱：我名就叫曾全发，东风大队是我家，昨天晚上支部书记讲了话，我才知道计划生育本是国策非虛夸......几句话，压住了堂子。他是川剧中唱花臉的，声音大，字正腔圆，又板又眼，众人皆服。从此，直到演出结束，秩序井然。全队谢幕时，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还有1次在邛崃县君平乡8大队，小地名叫艾河边演出两天3夜。此地就是陈志谋的老丈屋，也是陈志谋联系。第1场是夜间演出毕，加餐后消息。陈志谋忽然想到1个构思，想编1个川戏丰收。大概内容是在丰收时期1个阶级敌人，利用大办酒席，井中投毒，被民兵当场捉住。听他所言，大家都同意。并要我编写出来，天明排演，第3天晚上表演。此时，已经是半夜。我只好边睡边想，想好说。由陈邦其边睡边定稿，再由陈右方写。写时，用圓珠笔，外加拓蓝纸1式4份。编写终了，已经是清晨5点。两天中除演出时外排练，第3夜晚上演出成功。

　　当时，农村文化文娱埸所奇缺。县上才有川剧团，终年能看戏。农村到县上看川戏，实在不方便。陈河村只要村上想看戏，因有宣扬队，经村委会决定就能够演出。丰富了陈河村文化生活，宣扬了党的方针、政策。宣扬队还有1个任务，每一年除夕前都要为军烈属拜早年。时间为尾月2107日或2108日上午，共半天。村上1个军属，3个烈属。军人是陈富方，是方字辈，我应称他为兄。

　　3个烈属，1个是由王汉卿的游击队在解放战争时期，为消灭大邑县上安乡叛匪时，中枪牺牲。姓名是陈华春，也是方字辈，军人陈富方正是他的亲兄弟。另外两个，为游击队亊被原大邑县国民党军队在元兴乡枪杀。1个是廷字辈，学名是陈志明，也是我父的亲兄弟。另外一人名叫陈和方，方字辈，我应称他为兄。2人皆在原大邑县公园坝烈士记念牌上刻着名字。2人当天也和王汉卿司令员之父同时遇害。

　　支部书记陈海明和我们同方字辈，我应称他为兄。拜年时，宣扬队先化好装，准备就序，陈书记带领村干部和宣扬队动身。主要演员是陈志谋和陈柏常。陈志谋男扮女装，身穿大红大绿，两个乳房又大又高，特别显眼，引人发笑；陈柏经常使用1乱草帽子，有帽沿，而无帽，反倒着作为帽；鼻梁上画着1团白色，扮为小丒；手拿1把乱竹扇，扮着济公和尚；他凡是见到老嫂子，都对着她们笑着和唱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还做些鬼脸。惹着老嫂子们用手打他，众人哈哈大笑......沿途宣扬队打起狮子灯锣鼓，牵着牛儿灯拜年，好不热烈。也有村民尾随而行，小朋友又叫又唱随着跑，10分高兴。

　　每到1处进门时，陈海明书记便对主人笑着喊拜年，拜年！

　　主人热忱迎接，眉开眼笑。立即在堂屋门前，点上腊烛，烧起纸钱，表示尊重。接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浆糊拿出来，让干部们贴好春联。匾额4家相同：光荣之家。对联都是祝愿之话，绝不相同。这就是惟有的1个礼物。主人若有香烟，并散上吸烟子者送上1支烟。

　　最后，又宣扬队表演1个文艺节目后，才拜别主人而行。惋惜，文化大革命开始，昔日向军烈属拜年就从此没有再出现过了。

　　但是，这向军烈属拜年的美德，我好像历历再目，毕生难忘。

　　我越尊重铁哥了！很早的时候便读他的文，听他的故事，从喜欢到佩服，中间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算算7年吧，那时，读不懂他，只是知道他的曲折他的成长他的坚强都给自己建立了榜样，那时自己的经历也只能晓得这些大概。

　　铁哥文字的来自于他切身的迷茫，痛苦和追思。在地坛的青春，在地坛的亲情，和后来走出地坛开始的门路，他愈来愈超脱肉体的痛苦，对命运的哀叹自怜都上升到对普遍性生存，特别是对精神伤残的关心。多年以后，重读他的文字，仿佛在此刻能更鲜活的看到那个人和背后平静而智慧的灵魂。

　　铁哥曾用这段文字解释了史铁生名字的由来：血汗抛弃过的地方不容抛弃，我常常觉得这是我名字的暗示，让历史铁1样的生着，以便不断的去看它。不是不断的去看这些文字，而是借助这些盘跚的脚印不断的看那1向都在写作着的灵魂，看这些灵魂的可能与去向。这1解释起来，反倒让我觉得他的名字就是他的1生，他作品的生命所在。

　　喜欢称他铁哥，由于至今都觉得他的性情有铁的坚有铁的韧。

　　贾平凹说：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论述，对文字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实的哲学。他空想脚踩在软软草地的感觉，踢1颗路边石子的感觉。

　　蒋子丹说：我们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得到1个人内心无1日止息的起伏，也在这个人内心起伏中解读了宁静。

　　铁哥自己说：我其实未必合适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1条路上来了。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来走，这条路又不能再用脚去，便用笔去寻觅。而这样的我，后来发现利于此1生，利于世间1颗最躁动的心走向宁静。

　　有的时候我在默默的想如果在这个年纪，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灾害光顾时，我能以甚么的姿态去走以后的门路，这样想着想着，我便深深的被他感动了。每次读我与地坛眼睛里总是不舒服，仿佛铁哥在我心里已经是1个奇迹。1个青春荒芜至极的奇迹，1个生命宁静至极的奇迹，1个生为厚重的奇迹。

　　铁哥的母亲是个好母亲。

　　颓废意乱而脾气古怪暴躁的儿子，备受痛苦孤单折磨的儿子，其实最痛的还是那个默默站在背后，言语不是，关心不是，却深深的爱着忧着儿子的母亲。4109岁便匆忙被上帝召回的母亲，这短暂的1生是多么的艰巨，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或许除她只有上帝知道了。

　　地坛，105年如1日的守候。

　　这便是他漫长的青春，漫长的坚守，漫长的等候。这样的日子中间夹杂多少的内容，是我们这代青年没法体会的。

　　我沉默了。沉默于自己的惭愧。

　　愧于自己的青春，愧于自己的生命，每一个人离死亡都是那末的近，而我却愧对过失的很多日子。健全的身体，残缺灵魂游走在自己热捧的青春，忙着迷离着高喊着走自己的门路，而心里压根没有底气踏实告知自己你要走的便是自己余下生命该去走的门路。

　　习惯的说着，老了，青春逝去了，很表面的强调着自己成熟了，有想法了，而对本身的内部从未真实的清算过。看似很淡定，内心却浮躁的如夏天的骄阳。看似很智慧，其实对生存之外了解的只有1点点。看似很踏实，却在平凡的逐日中安逸苟活。

　　地坛，我向往的地坛，留于我无数温暖的地坛，给我安静和气力的地坛。

　　死亡，是1个必定会降临的光辉日，我们没必要急于求成。

　　铁哥的地坛是他1辈子的精神。就让这样的精神伴随着我找到自己生命里的那个地坛，鼓励我走往后的门路吧！

　　重读我与地坛那滴倔强的泪还是掉下了，我拾起它摸1摸感觉是温暖的。仿佛这不是铁哥1个人的地坛，是我们千千万万年轻人灵魂深处的狂欢。